法定数字货币与人民币国际化的路径探讨

来源：国际金融报

2023年10月，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提出了金融强国目标，随后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推动金融高质量发展专题研讨班开班式又明确了金融强国的六大关键核心要素，其中强大的货币被排在首位。稳慎扎实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是贯彻落实金融高质量发展要求，推动我国迈向金融强国，实现强大货币目标的重要抓手。

当前，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已经取得一定成绩，但与我国作为世界第一大贸易国、第二大经济体和第三大对外投资国的综合地位并不匹配，人民币国际化水平进一步提高的空间仍然较大。在新形势、新环境下，充分利用法定数字货币业务和技术优势，对持续推动人民币服务于高质量发展、助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具有重要意义。

一、人民币国际化实施路径与提升空间

自2009年启动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以及2010年“人民币国际化”议题正式上升为国家战略起，人民币已经经历了十几年的国际化进程，成果显著。但是，传统国际金融体系惯性依旧，美元、欧元等主要国际货币优势明显，人民币国际化补齐部分短板仍面临一定阻碍。新形势下，依托新技术、新业态带来的后发优势，对于提升人民币国际化水平均有着事半功倍的积极作用。

（一）人民币国际化实施路径

目前，人民币国际化的实施路径及取得的相应进展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人民币计价货币功能逐步增强。货币的国际化水平很大一部分反映为计价功能的发挥程度。我国近年来不断推进人民币在国际大宗商品市场中计价职能的进一步发挥，相继挂牌交易“上海金”、人民币铁矿石期货和人民币原油期货等大宗商品，人民币计价货币属性有了新的突破。

二是人民币在国际支付中的使用更加广泛。2025年6月，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数据显示，人民币在全球支付活动中占比达到2.88%，世界前六大支付货币的地位稳固。

三是金融市场对外开放持续深化。自2016年“十三五”规划提出“稳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推进人民币资本走出去”，以及“放宽境外机构境内发行、投资和交易人民币债券”之后，越来越多的境外金融机构通过发行熊猫债等形式进行融资；境外机构和个人持有境内债券和股票等金融资产规模持续扩大，人民币资产吸引力显著增强，对外开放程度进一步深化。

四是人民币储备货币地位提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统计数据显示，全球央行持有的人民币储备规模在2025年3月末达到2461亿美元，人民币在全球央行储备货币中的占比由2016年刚刚纳入SDR时的1.08%提高至2.02%，人民币作为储备货币的国际认可度有所提升。

（二）人民币国际化仍存在明显短板

尽管人民币国际化取得了一定成绩，但相比美元、欧元等主要国际货币，人民币在全球市场中的使用率和接受程度仍然较低，潜力十分巨大。国际清算银行（BIS）披露的数据显示，2025年3月人民币在全球贸易融资中占比为7.4%，远小于我国经济规模和进出口贸易额的全球占比（分别约为18%和12%）。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与我国国际地位还不相符，仍需在以下几方面持续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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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人民币需实现结算货币到计价货币的跨越。结算货币不等于计价货币，区别在于货币履行支付媒介职能还是价值衡量职能。一个国际化的货币不应仅在结算领域被使用，更重要的是成为衡量价值、体现价格的货币单位。从目前人民币国际化进展来看，计价与结算属性发展不均衡，急需提升人民币在计价领域的应用，方可有效提高货币竞争力与国际地位，降低人民币使用成本，进一步推动人民币在投资、储备等领域方面的应用。

二是人民币国际影响力不显著，外部网络性不强。人民币在跨境支付、结算等方面的地区属性仍较强，国际市场影响力不显著，外部网络性不强。数据显示，由于经济贸易辐射范围的不平衡，人民币在我国港澳地区与周边国家使用较多，在其他国家和地区使用较少，人民币在全球范围内的影响力存在不均衡和部分区域不显著的特征，人民币国际使用的外部网络性不强。

三是资本项目可兑换的推进问题。纵观其他货币的国际化进程，一国货币的国际化程度始终与可兑换性密切相关。人民币国际化初始于经常项目项下跨境贸易结算，随着改革的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步伐逐步向资本项目延伸，债券、证券等金融市场制度型开放程度持续加深。

未来一段时期，人民币国际化与资本项目可兑换如何协同推进、如何做好跨境资本流动有序管理以及离岸市场与在岸市场良性循环将成为一个主要问题。根据蒙代尔“不可能三角”理论，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和资本项目可兑换需要在我国经济发展过程中发挥大智慧，努力权衡利弊、做好取舍。一方面，需要完善本国金融市场制度安排，强化金融市场稳定性和韧性，为国外机构投资者提供更优质、更全面、更充足的人民币金融资产，提升人民币资产在国际投资领域的吸引力；另一方面，在鼓励市场对外开放和跨境资本有序流动的同时，还需审慎评估金融政策框架，细化外汇管理工具，完善本外币一体化管理模式，加强风险监测和防范能力。

（三）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仍有较大提升空间

虽然当前人民币国际化水平存在一些短板，但随着人民币在国际支付、跨境投融资领域需求的进一步增强，在我国金融制度型开放政策的助力之下，提升人民币国际化水平存在不少有利因素。

一是我国外贸出口市场更加多元化，人民币在国际贸易领域使用范围和支付占比明显提升。通过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和推进自贸协定签署等方式，我国与世界各国尤其是新兴市场的联系更加紧密，带动人民币在我国跨境贸易收付过程中的占比稳步提升。

二是国内金融基础设施发展迅速，助力人民币在大宗商品清算和结算领域不断取得新突破，进一步打破人民币跨境使用的阻碍。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不断拓展业务全球覆盖范围和上海清算所近期推出的大宗商品现货清算业务跨境人民币清结算服务均提升人民币跨境支付和结算的便利性，有助于进一步打破对以SWIFT为代表的传统国际金融基础设施的依赖。

三是离、在岸人民币流通通道不断拓宽，离岸人民币及人民币计价资产吸引力明显提升。随着沪港通、深港通、债券通、基金互认、跨境理财通等资本市场互联互通机制持续推进，以及离岸国债和央票的定期发行，人民币离岸市场的深度和广度均有明显提升，人民币在跨境投融资领域充满潜力。

综合来看，人民币国际使用需求不断增强，对跨境金融基础设施的安全性、便利性和对资本项目管理的全面性、敏捷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只有相互协同发展，才能有效提高人民币国际化水平。

二、法定数字货币发展情况

法定数字货币与私人数字货币是一组相对概念，差别在于数字货币的发行主体不同。法定数字货币的发行方一般为主权货币当局，而私人数字货币的发行方则为市场机构或者个人,这也就决定了法定数字货币和私人数字货币在币值稳定、监管强度、市场流动性等方面存在明显区别。当前，法定数字货币在各国政府的支持下发展迅速，BIS调研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参与调查的86家央行中，94%的央行已经开展了法定数字货币的研究工作，大部分央行同时推进了零售型和批发型法定数字货币的研究，进入概念验证和试点阶段的占比也明显提升，充分说明了法定数字货币的发展潜力。

（一）法定数字货币国际发展情况

从货币定位上看，目前全球在研的法定数字货币主要分为批发型和零售型两种，分别服务于银行间结算和公众（包括企业和个人）支付业务。从国际主要经济体法定数字货币研发情况来看，由于各国/地区金融体系、监管和金融基础设施发展情况不同，批发型和零售型法定数字货币在不同地区的研发侧重也不同。例如，当前BIS创新中心（Innovation HUB）正在推进的12个数字货币项目中，批发型数字货币和零售型数字货币各有6个。整体上看，近年来，法定数字货币的研发和落地速度不断加快，BIS预计到2030年，将有15个零售数字货币和9个批发型数字货币公开流通。

（二）我国法定数字货币发展情况

我国在法定数字货币的研发和使用方面早已走在了世界前列。人民银行于2014年正式开展数字货币及相关影响的研究，并于2016年成立数字货币研究所推动数字人民币加速落地。自2020年起，数字人民币已经验证了在多个复杂业务场景下的科学性和便利性，充分展示了法定数字货币蓬勃的生命力。

除了在国内进行研发与试点之外，数字货币研究所还积极参与国际合作，研究和探讨法定数字货币在外汇交易、跨境支付等场景的应用可能性。2021年初，数字货币研究所宣布参与BIS创新中心中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项目（以下简称货币桥项目），与香港金管局、泰国央行和阿联酋央行共同探索和验证分布式记账技术在央行数字货币发展中的应用，以及利用分布式记账技术优势提升金融基础设施水平，解决目前跨境资金转移效率低、成本高的问题，同时满足多国/地区实时性和差异性的监管要求。

（三）数字人民币具有的优势

数字人民币经过多年发展，在以下几方面具有明显优势：

一是数字人民币应用场景测试覆盖面广，有利于进一步支持企业出海和人员跨境往来支付等新业态的需要。数字人民币经过4年的试点，累计交易金额超7万亿，成功地服务于企业缴税、数字化管理和境内外人员零售、跨境支付等多个业务场景，这对于通过一站式服务模式，进一步完善跨境电商助力境内外产业联动，提升境外游客国内出行和消费便利度等方面均有积极作用。

二是数字人民币依托货币桥项目在跨境支付等方面展示出高效、低成本等巨大优势。货币桥项目试点结果显示，一笔跨境支付业务仅需7秒即可完成，而传统跨境支付流程需要数天，极大的提升了业务效率。交易成本相较现行代理行模式可节约近一半，这对于进一步提高数字人民币在跨境支付领域的占比具有重要意义。

三是数字人民币采取“双层运营”和“可控匿名”的机制设置，在保障公众隐私的同时，可进一步提高货币政策传导效率和监管强度，确保企业和个人的资金安全。

三、法定数字货币是助力人民币国际化的天然良机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畅通货币政策传导机制”和“推进自主可控的跨境支付体系建设，强化开放条件下金融安全机制”的战略部署，这对于稳慎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具有重要指导意义，而数字人民币及所依托的新技术可有效打破传统国际货币的固有优势。

（一）数字人民币是助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破局性”工具

从现实情况来看，人民币国际化在推进过程中仍面临一些阻碍，急需依托法定数字货币的业务和技术优势进行“破局”。

一是由于国际金融市场存在的天然惯性，主要国际货币挑战美元的主导地位面临一定难度，但美联储对数字美元仍持谨慎态度，数字人民币在跨境使用领域存在先机。我国作为全球第一大贸易国，在跨境支付领域具有广泛的需求，数字人民币在跨境支付领域的使用，有利于我国进出口企业节省支付成本、规避汇兑风险。

二是传统金融基础设施往往具有中心化特征，而各国/地区对跨境金融基础设施的数据保密要求较高，基于分布式账本（DLT）技术打造的货币桥项目可完美打消参与国顾虑，加速区域金融的互联互通，提升人民币跨境使用规模。

三是我国跨境电商等新业态发展迅猛，而数字人民币在跨境支付、税务清缴、贸易审核等方面均能有提升业务效率，助力新业态持续发展。

四是数字人民币的“可控匿名”机制和智能合约可有效提升监管效率和风险防控水平，对于在进一步推进金融制度型开放的同时完善跨境资金流动管理，稳慎推动资本项目可兑换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五是当前数字货币桥项目参与国/地区均与我国保持密切的经贸往来关系，例如香港地区为我国重要转口贸易地和全球第一大离岸人民币中心，阿联酋为我国重要能源进口国，所以通过数字货币桥项目连接现有参与国家/地区，在提升离岸人民币跨境支付、结算规模，并逐步发展成为数字人民币计价大宗商品交易平台等方面均有显著优势。

（二）法定数字货币助力人民币国际化的具体政策建议

我们认为可从以下几个方面通过法定数字货币的发行和流通助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一是完善并拓展跨区域法定数字货币交易、清算平台，提高人民币外部网络性。根据现有验证结果，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法定数字货币将显著降低跨境资金转移成本、提高业务效率。搭建跨区域的法定数字货币交易、结算平台并不断拓展服务覆盖地区，将有利于促进区域贸易繁荣，进一步提高人民币跨境支付和清算使用占比，改善人民币使用外部网络结构。

二是利用数字人民币具有的可控匿名机制，进一步有序推进金融制度型开放，拓宽人民币国际化实施渠道。可控匿名机制有利于监管当局精准把控货币需求，提升宏观政策调控效果，促进金融市场环境自我净化，强化经济良好发展态势。同时，通过数字人民币带来的技术和监管优势，可以进一步研发相应金融工具，在风险可控的条件下逐步推进资本项目可兑换，进一步研究完善新形势下的宏观审慎政策，切实在防范金融风险的前提下推进金融体制改革，进一步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双边本币互换为现有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措施，通过使用法定数字货币实施双边本币互换操作，将有利于货币主权国家对货币流向进行全流程监控，降低国别风险对本币互换业务的影响，进一步扩大人民币在境外的使用范围和使用数量，推动人民币国际支付和清算比例的提升。

三是依托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优势，通过深化法定数字货币研发和使用，巩固香港离岸人民币业务中心地位，拓宽境内主体海外投资渠道和境外主体投资境内的渠道及便利性，促进人民币的双向流通。

四是把握战略机遇期，加速推进人民币国际结算和计价功能的进一步发挥。近年来，由于美国不断推行霸权主义，制造贸易争端，越来越多的国家致力于在国际支付清算中摆脱对SWIFT系统的依赖。同时，随着我国金融市场制度型开放不断推进，人民币资产吸引力逐步提高。应当把握战略机遇期，推进构建多国合作的国际支付清算体系，提升人民币在进出口贸易中的结算比率。

五是不断丰富和完善法定数字货币的研发，占领数字经济的制高点，完善并输出法定数字货币的“中国标准”，强化国际合作和联系，提高人民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IMF在2020年发表论文指出，金融联系是影响一国成为储备货币最为重要的因素，并且使用惯性这一因素的影响仍在不断提升。通过构建国际法定数字货币交易及清算平台，输出业务及技术标准，将有利于我国加强与世界各国联系，培养“一带一路”国家、东南亚国家、东亚国家和中东国家使用人民币结算的惯性，提升人民币成为储备货币的潜力。（作者为山证（上海）资产管理有限公司）

(CIS)